咖啡館裏的歌手

　　在他拿起吉他走上臺前，我並不知道他是來這間咖啡廳演唱的歌手。這歌手彷彿喧鬧集市中矗立的一尊雕像，微笑着，將那壅塞的人潮與聲浪隔離在這一方小天地之外。正這麼想着，他唱完了，起身，收吉他，乾脆利落地結束了表演時間，讓人意猶未盡――或許只我一個聽衆如此覺得。

　　在他拿起吉他走上臺前，我並不知道他是來這間咖啡廳演唱的歌手。

　　那也不能算是舞臺，在並不寬敞的咖啡廳裏闢出一小塊地方，僅夠一人、一支話筒架、一把吉他立足而已。環境也稍嫌嘈雜了些，顧客扎着堆大聲聊着天，儼然將此地當成了麻將桌或菜市場，全然沒有一絲優雅的氣氛。然而他一開口，那一小塊地盤彷彿打了追光燈一樣，聚焦在這把吉他、這個人和這清澈的嗓音上。先唱了一首英文歌，斷斷續續聽得出一點青春的感傷，但又不是灑狗血強說愁的路子，有情不必靠煽，那樣感觀層面的、生理性質的打動實在難入耳，更難入心。

　　這歌手彷彿喧鬧集市中矗立的一尊雕像，微笑着，將那壅塞的人潮與聲浪隔離在這一方小天地之外。臉上的表情分明是音樂與人的共鳴，因爲是一體的，太曉得彼此的好處，情不自禁地便微笑起來，是一種刻骨的惺惺相惜。音樂從他的指尖流出，從他微微震動的喉結裏傾出，緩緩流淌在這空間裏，彷彿有咖啡的濃香。曲畢，竟無人鼓掌喝彩，他也不覺得掃興，繼續唱起下一首。一首流行曲，被簡化得只有清淡和絃與淺吟低唱，卻是美得沒話說，又節制，又豐富。真希望他多多地唱，一直唱下去。正這麼想着，他唱完了，起身，收吉他，乾脆利落地結束了表演時間，讓人意猶未盡――或許只我一個聽衆如此覺得。

　　上前去與他隨性聊了幾句，得知他並不是藝術科班生，琴技也是自己練出來的。 “指法不錯。 ”我說，他靦腆一笑，說“謝謝”，沒有跑場演唱的歌手身上那種江湖氣，也難怪能把歌唱得那麼自然舒服。他說他還在別的地方演唱，那地方據我所知是個藝術氣息濃厚的、更小衆的咖啡廳。 “這裏還是太吵了些”，我替他感到有些惋惜，他卻似乎並不介意。收好設備，便挎上琴，跟我道了別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裏，一頭扎進門外漸漸濃起來的夜色中。

　　就外形、實力來說，他不比任何一個選秀節目的選手差，他應該有更多賞識他的知音，應該有更廣闊的前途。但他也只是這城市無數夜場歌手之一，他們中或許有比他更出色的，也不過是這樣唱着別人的歌，得到或得不到欣賞都兀自唱下去，爲了演唱時的自我滿足，也爲了生存。想一想真是替他們感到不值。

　　藝術，人們普遍認爲它從來是虛無的東西，不能果腹，也不提供任何現實效用。與藝術打交道的，似乎也都是務虛主義者了。曾經有一次，在跟文字拼命到精疲力竭之際，跟朋友抱怨道：隨便有點別的一技之長，也不要再跟文字打交道了，慢性自殺似的。但平復之後還是坐定了，對着鍵盤埋頭奮戰起來，對自己的選擇，沒有後悔的餘地，也沒有必要。不知道這歌手心裏，是否有同樣的想法?無論怎樣，還是在心裏默默祝福這個萍水相逢的人能走出一條更自在的道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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