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上觀新聞 來源:咖啡豆: 咖啡新聞 > 咖啡資訊 > 2024-12-22 13:20:49
2016年7月17日,一個悶熱的多雲天。北京胡同一家綜合的小展館裏,聚集了16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,“那天人很多,咖啡廳坐不下,我們搬了板凳在一樓大廳圍成一圈”。
他們的面前放着紅茶和咖啡。整個下午,他們討論着如何直面死亡、練習死亡、如何才能從容赴死。這是黃子逸在北京主辦的最後一次死亡茶社,雖然談的是死亡,但氣氛卻輕鬆愉快。
“你是希望被預先告知死亡的時間可以做好準備,還是希望突然死去?”
“如何很好地告別?”
“你贊成安樂死嗎?”
……
這個名爲Death Café(死亡咖啡館)的活動起源於瑞士社會學家伯納德·克瑞塔茲的概念,2011年,英國人喬恩·安德伍德把它變成現實。Death Café提供了一個交流和碰撞的平臺,人們可以和陌生人一起,一邊喝咖啡,喫蛋糕,一邊聊聊在很多人看來忌諱的話題——死亡。
Death Café現已在世界各地舉辦了3000多次聚會,演變成一個社會加盟活動,在任何城市或社區,人們都可以按照喬恩·安德伍德在網站所提供的信息舉辦自己的Death Café。在某些地方,這一形式也被稱作Open Death Conversation(公開死亡對話)。
到了中國,Death Café被更名爲“死亡茶社”。兩年前,27歲的姑娘黃子逸將它帶到了中國,至今已舉辦了16場。死亡茶社中的所有話題圍繞着死亡,沒有固定主題,參與者可隨意討論發言。“我們在接下來的一到兩個小時是‘共同體’,要一起來完成一次美好的交流”,這是子逸對茶社的期許,她希望死亡這一話題能成爲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“一個真正可以在鳥語花香的地方,喝着茶,喫着點心聊的話題”。
未知死,焉知生。如今,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公開討論死亡,進行關於死亡的自我教育。通過死亡茶社中的對話和傾聽,有人依然疑惑,有人對死亡脫敏,也有人達到同自我的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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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子逸第一次感知到死亡這件事情是2歲的時候。在外婆的葬禮上,她被父母抱在手裏,看着外婆的棺材,身邊一片啜泣。
其實,和死亡的關係早就存在於她的名字裏。“在我出生兩年前,母親懷過一個男孩。死胎,可能是醫院的疏忽”。後來父母這樣向她解釋她的名字:子,代表兒子,逸,是飄逸上天。她從小就就這樣介紹自己,兒時,還會祝福天上的哥哥。直到10歲,她去柏林同母親一起生活,才慢慢停止這樣介紹自己。同一年,她真正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會死這件事,嚇得在姨媽的懷裏哭。她和父母聊死亡,但並沒有得到答案。
慢慢地,她對死亡的思考取代了單純的恐懼,“雖然說會怕,但我相信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體。對自己此刻處境的判斷和對世界文明的認知,可以從有自我意識的感官吸收並消化,也可以透過任何一雙五百年前或五百年後的眼睛發生”。
她對靈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閱讀書籍、上網查資料,想要透過他人的眼睛去弄懂死亡和生命。可是困惑還是不期而至。
2014年年初,子逸好友的弟弟去世。面對朋友的傷痛,她感到無助。在這之前,她曾與一位中學時的朋友聊起了毒品,讀了那些毒品功效的分析後,她開始質疑靈魂的存在。“之前一直相信有靈魂這個東西,它會是我畢生努力的精華。後來仔細想想,好像我們的個性,記憶等等,都是來自身體內‘隨機’的化學物組配。”
子逸有些迷茫,“很想跟人聊聊這個話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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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逸介紹死亡茶室
兩年前,子逸從電視報道中獲知倫敦有人辦死亡茶社,在這之後她決定辦起自己的茶社。
初次嘗試,地點選在家樓下的咖啡廳,圍着一張小木桌,天氣和暖。“只有三個人蔘加,包括我”,其中一個是子逸在街頭認識的挪威音樂家,還有一個是她當時的男友,一名電視製作人。
在柏林,死亡茶社開展了7次,參與者來自各行各業,人數逐漸增多。
活動由子逸主持,從自我介紹開始,每個人都有講述自己故事的時間,隨後是自由討論環節。整個過程中,子逸也需要調整氣氛和節奏,“有時候聊的故事會比較勁爆,特別殘酷,或特別悲傷。這個時候我一般都會安靜地把故事聽完,問一些細節或相關的問題,最好有一些小小的跑題,開一點小玩笑。希望能緩解氣氛,或讓講述者把注意力移到其它話題上”。
很多故事,在來到死亡茶社之前,是無法想象的。那些奇怪甚至荒誕的東西,真實地存在於某個人生命的角落,如同潛藏的暗流一般,只有在這個短暫相聚的時刻,才匯入海洋。
“一個女生說自己的家鄉有個很厲害的算命阿姨,村裏很多人的臨終時間都被她說中了。她的媽媽也去了。這兩年臨近那個算命阿姨說的時間,她每天都活在對媽媽的擔心與媽媽還健康的感恩中,每天跟媽媽見面都要拼命地撒嬌。”
“一位自己彈吉他、寫歌的年輕藝術家,他有一個女室友,二十幾歲,很可愛,但是一直鬱鬱寡歡。藝術家出於安慰室友的目的,寫了一首關於自殺的歌與她分享,結果第二天她就自殺了。屍體被發現的時候,卡帶裏還放着那首歌。”
提到這個故事,子逸有些沉重。“有時候,你會覺得好難過,怎麼連這樣的事情都有。”
但死亡茶社不是提供治療的場所。之前曾有一位女生聊起自己的母親過世,講述很多細節,過度傷感,沒人忍心打斷她。這一類情況讓子逸有些困擾,“我不是專業的諮詢師、心理醫師,雖然辦了這麼多活動,累積了一定的經驗,但我更希望陷入巨大心理困境的朋友去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”。
子逸心中,死亡茶社參與者應該更像一個過客。死亡茶社絕非探索死亡的終點,而是這條道路的開始,或者一個站牌。“是敞開的,邀請性的。你只需要靜下來,給自己和他人一點時間去思考和探討關於死亡的種種。但最後,你還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裏,進行更深層的探索,在專業力量的幫助下或由你獨自去完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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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子逸將來到北京稱爲“東遊記”。大學畢業後,她想出去走走,聽了唐朝、黑豹和鮑家街43號,對北京充滿遐想和期待。她喜歡北京和柏林一樣的寬敞,“很多元,不拘小節”。在柏林成長了這麼多年,她想看看中國變成什麼樣子,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哪國人。
在北京,她被稱爲將死亡茶社帶到中國的第一人。好奇的人很多,第一次北京的茶社就來了12個人,而活動的真正進行卻沒那麼容易。“在北京做活動的時候,很多人的自我介紹開場白是‘我想聽聽大家是怎麼說的’,我就想,天啊,不是講座,我是要給你們一些啓發。”
子逸爲此準備了資料袋,裏面有她篩選的文章,一些專業機構的介紹,還有雜誌、哲學書目等。爲了確保活動的質量,子逸有幾個準則:堅決不錄音;不爲“收集”刺激或特別的故事而辦活動;在明亮寬暢的地方舉辦;把自己調整到一個良好的狀態,讓參與者可以打開話匣子,同時她想“堅持辦活動,提高自己,變得更專業”。
這個活動純屬公益,而子逸享受着整個過程。“每次活動的宣傳海報也是我自己設計的,樂在其中”。她要求自己去充實專業知識,讓討論在必要的時候能有深度,還會學習一些主持談話的技術。雖然在北京的活動和柏林有些不同,但子逸將每一場都視作“獨一無二”。
參與者的反饋成爲她堅持的動力,他們評價死亡茶社“很有意義、很需要”。另一層動力在於能聽到不同的聲音,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,自己的勇敢。相互啓發,相互解圍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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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最後一次死亡茶社活動
2016年7月17日的那場夏日聚會,是子逸在北京的最後一次死亡茶社,也是她的送別會。
那天來的人很多,有父親身患癌症的藝術家,有對活動感到好奇的20歲大學生,還有有過瀕死經驗的老師和服裝設計師,以及歷經親人逝去從此惶於親友死亡、希望藉此解開心結的編輯。
那次活動,很多人都記得聊到了“從容”:好好地活着,意味着時時刻刻都能從容地走。死亡茶社在北京辦到第16次,子逸覺得她自己也得“從容”了。
這段經歷讓她成長,學會堅持,也見證和記錄了她在北京的生活,有過落魄和煎熬的時日,“但還是洗了把臉,來辦了活動”。
這麼多期活動後,再談到“死亡茶社”四個字,子逸說她更看重“茶社”二字,而“死亡”其實是私人的那一部分。
回到柏林後,子逸繼續組織着死亡茶社。她說:“人和人總是在無意和有意地感染着,互相影響着,這很奇妙。你做的每件事情,都會不由選擇地留下痕跡。在別人心裏留下的痕跡,讓我們活在彼此的生命裏。這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永生吧。”
文/黃霽潔
插畫/央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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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04-21 14:08:40 責任編輯:上觀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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