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再去星巴克出風頭了。那是一種過時的流行，幾年前潮人們熱衷於到裏面點上一杯拿鐵，眼角餘光環顧四周施施然而坐，想象自己是美國電影裏最fashion的都市白領。自從星巴克一路開到城鄉接合部，中年大媽也開始佔據一角，捧着星冰樂大談家長裏短，好像再坐進去，已經沒多大意思。我最後一次進星巴克，依然門庭若市，櫃檯服務員像從前一樣笑容可掬，隨意問到：小姐今天是來逛街嗎?這樣類似“你喫了沒”的問候，從來不需要答案，它們像咖啡一樣，保持着全球一致全年一樣的口味，淺嘗即可，多來幾杯，和美國曆史一樣索然無味。

城中潮人已經將腳步伸進不一樣的特別咖啡館。它們通常開在鬧市中的幽境之所，門面很小，很容易錯過，絕不會開在地鐵口附近或者購物中心。你從來沒在報紙或者廣告中聽見它的名字，它像文藝青年的靈魂一樣，只在人們口中筆下被提起，諸如：某某路有一家很靈的咖啡館，裏面養了三隻貓。或者我太喜歡某某小館了，真的很嗲，很別緻。

總是在一個天氣不錯的午後，我跟朋友穿進這樣的咖啡館。服務員的長相多少讓人聯想起某部偶像劇，牆上掛着幾幅永不過時的復古海報，菜單上每一款咖啡或者蛋糕後面，都有一段小小的心情短語。整個咖啡館裏人們輕聲細語，完全沒有星巴克中人幾千萬基金幾百萬收益的高談闊論，能引起一陣騷動的，沒準是一隻旁若無人的大懶貓，此外就算放一個明星進去，各人也要按捺中激動的心情，表現如常。

某天我跟表姐喫完飯，她帶着一歲多的寶寶，路過一家門面雅緻的咖啡館，決定進去坐坐。同時進門的還有兩個小清新婦女。小清新本來是發育足少女的專利，但最近此風越來越風靡，且中國姑娘一向相信自己臉上看不出年紀，三十多歲腰身兩尺以上照樣穿蕾絲花邊裙。那兩個女人大呼小叫，一個指着進門處的花花草草和舊傢俱興奮地說：YUKI你看這個，哇，好有復古田園風，哇，真像歐洲街邊的咖啡館。另一個女人迅速回應：是吧，我每次一走進這裏，心情就很舒暢。歐式古典，當然比美式快餐要來得上檔次。

再走進去一看，果然裏面小清新紮堆，每個人臉上如沐春風，大家都笑嘻嘻地聊着天，比起從前小資們不苟嚴肅一張冷漠的都市臉，現在人們似乎又敞開心扉，開始堆起最純真的笑容。有關小清新，始於陳綺貞，一個糙男朋友曾不屑道：假處女。仔細一想，果然如此，那些只該出現在少女身上的裝束，心情，打扮，如今一樣不落，回到成年人身上，好像亞當和夏娃手牽手又一次回到伊甸園。這咖啡館就是他們的伊甸園，他們忍不住凸顯出自己所有的純真。見到花要誇：阿，好漂亮的花。見到侍者端上來的芝士蛋糕要嘆：哇，好好喫的樣子。見到貓咪則一定要大驚小怪：啊呀，好可愛的貓咪。

我看到一個女人跑上前去，開始跟貓咪講話：咪咪呀，最近幾天我沒來，你乖不乖呀?那隻肥貓抬了下眼皮，毫無反應繼續打瞌睡。女人並不放棄，繼續喋喋不休對着貓咪囈語。而跟小清新們對貓的態度比，我表姐那個一直不肯安分，跌跌撞撞跑來跑去的寶寶，則受到了冷遇。他們統統跟張愛玲一樣，對小孩採取一種敬畏的態度。看到一個孩子衝上來，簡直是強忍着躲開，強忍着小聲抱怨：誰家的孩子呀?要說尊重和恐懼，恐怕後者要更多。本來嘛，伊甸園中根本就沒有小孩。小孩代表的全然是現實主義殘酷。

後來一個侍者抱進來一瓶花，四五個女人圍上去，嘰嘰喳喳：哎呀，這是什麼花呀，這麼好看。我冷眼瞥了那一大捧花，終於跟表姐抱着孩子走了。

歐洲哪有油菜花呢?這些沉浸在古典主義的清新er們，自然不認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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