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咖啡，你有故事嗎？廣州長洲島上，有一名這樣的文藝女青年：她開咖啡館，別人給她講一個故事，她送出半杯咖啡；她也給陌生人發“晚安”的信息，一元一條，出乎她意料的是，這麼偏門的“生意”卻吸引了不少人下單。

        她曾經是企業的白領，收入也有小康水平，在快節奏的城市生活中行色匆匆，每天需要高效地處理各項工作。然而有一天，她辭職了，她說要放慢腳步，過慢生活。於是，這名30歲的潮汕姑娘，人稱“玖妹”的翁碧英輾轉來到了廣州的長洲島。白天，她在島上的咖啡館，安靜地聽別人講故事；深夜，對着手機，她給城市裏孤獨的人發送“晚安”短信。

        “這種方式在某種程度可以給城市裏患上‘孤獨病’的人一種治癒，也治癒了曾經孤獨的自己。”她這樣描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，以及意義。

翁碧英，人稱“玖妹”，30歲，潮汕人。

她把文藝的設想變成了現實。

在線上，她出售“晚安”傳遞溫暖。

在線下，她在廣州長洲島運營咖啡館，

給爲自己講故事的顧客送出半杯咖啡，

日後待故事圓滿，重逢的時候再滿上另半杯咖啡。

 

線上說晚安

開網店賣“晚安”，還真有人下單

        玖妹被稱作“賣晚安的姑娘”。她從2012年開始在淘寶上開了個小店，小店裏的產品只有“晚安”二字。“一開始我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開的店，沒想到真的有人下單，一元一條，多的時候，一天有30多條的下單量。”

        爲何賣“晚安”？這要從玖妹剛畢業時說起。2010年，中文專業的她從大學畢業。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在深圳，忙碌之餘，玖妹突然發現校園生活和工作後的生活截然不同。“學校裏有很多朋友，朋友過生日，大家都很花心思，做卡片、送禮物、發祝福。然而，步入社會後，曾經那麼普通的小事成了奢侈。有時，下班累了回到家，翻翻通訊錄，想找人訴說一天的經歷，卻發現沒有可以隨手就能撥打過去的電話號碼。因爲忙碌的生活，疏於聯繫曾經的老朋友們，突然打電話又擔心打擾到他人。”

        玖妹發覺，在高速運轉的大城市，身邊很多人都有孤獨的一面，都需要心靈慰藉。於是，在2012年的某一個夜晚，玖妹想到，每天拖着疲憊的身體下班後，入睡前是否能有個人發一個“晚安”的信息給我呢？

        玖妹就這樣賣起了“晚安”。網店剛上線，“還真的有人下單”，這在她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。都市裏的人看起來朋友圈都很大，但許多人內心都有“孤獨病”。第一單生意就這樣做起來了，有的人是因爲好奇下了單，花一塊錢，試試看，也有人是想尋找心靈慰藉。下單的人有拍一條的，也有一次性拍七條的，還有一次性拍30條的。“拍出後，他們會備註寫好幾點鐘發送，有的是夜晚10點，有的是凌晨1點，最晚的也有留言（次日）凌晨2點。”玖妹會在買家們備註好的時間點，準時地給買家提供的手機號發出“晚安”。

        賣出“晚安”後，有人給好評也有人給差評。給差評的說，“一塊錢兩個字，太暴利了吧”。給好評的說，“‘晚安’二字很溫暖，簡簡單單，相互不干涉就很好了”。

玖妹開網店出售“晚安”傳遞溫暖。

 

4000多次“晚安”，溫暖陌生人

        四年來，除去中間玖妹因爲家裏忙碌的原因下架過大半年“晚安”產品外，“晚安”下單量共有4000多次。產品累計了2000多次的評價，先後有300多人向玖妹買過“晚安”。玖妹說，買“晚安”的人，有的是送給自己的，也有送給朋友的，還有送給前男友、現男友的。亦有夫妻關係正在僵持中的一方，試圖通過購買“晚安”緩解緊張的關係。

        玖妹有一個老顧客，網名叫南極，他時不時會購買“晚安”，留言備註的時候會寫着“離家很遠的人”。今年2月16日，玖妹停售半年的“晚安”重啓後，南極又下單了。這一次他下單了319條。“我當時在想，爲什麼會是319天，翻翻日曆才發現，2017年還剩下319天了。我突然有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。”對於這個老顧客，玖妹每次在他指定的夜間發送出“晚安”二字，幾年來，南極從未回覆過。“和陌生人之間，沒有任何目的性，也沒有任何感情糾葛。簡單的晚安二字，希望能給對方帶去溫暖。”

        2月底，一個陌生的姑娘到店購買了“晚安”。她告訴玖妹，“晚安”要發給一個她合作多年的工作搭檔，她和搭檔曾經無話不說，心情不好的時候搭檔曾經一直安慰她，現在她才知道搭檔患病兩年多，每隔幾天就要進行腎透析。爲此難過的姑娘給搭檔購買了20天的“晚安”，希望讓他知道身邊有人關心他。

        玖妹把這個故事在社交軟件中分享後，和這個搭檔素不相識的人也爲他購買了10天的“晚安”，希望能送去溫暖。於是，每天深夜11點，“晚安”會如期發送到搭檔的手機。最近有一天，玖妹收到了一條信息——“我還在”。看到回覆後，玖妹被感動了，並回復了一條，“再黑的夜，都有一顆星星伴其左右。願這點點星光，能伴你好眠。晚安。”
 

有些“晚安”曾被人質疑和警告

        發送“晚安”的過程中，也並非一直是溫暖的，玖妹曾因此受到“警告”。有一位女士購買了“晚安”，她告訴玖妹，“我和丈夫結婚很多年了，現在生活平淡到兩人都基本無交流了。我想給老公購買7條‘晚安’，每天十點幫忙發送”。第一天發送“晚安”後，對方回覆“你是不是要結婚了？”玖妹感覺不妙，第二天仍然按時發送，對方問“你是誰？”第三天再發，對方開始惱怒，回覆稱“如果你繼續發送，我會報警”。

        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。發送“晚安”短信後，有些不明情況的人會打電話過來質問，如果買家提過“保密”，玖妹不會有任何回應。遇到對方不接受“晚安”時，玖妹會和買家聯繫說明原因，並把剩餘未發出的“晚安”商品退款給買家。

        事實上，玖妹不願意把購買“晚安”的人簡單稱爲“顧客”或“買家”，她更願意把他們當做未曾謀面的朋友，相互陪伴，甚至相互理解和信任，同時又互不干擾對方的生活。因此遇到有電話質疑，或期望瞭解更多關於她個人的事情時，她是拒絕回應的。至於買家的故事，若不是買家主動提及，她也不過多過問。
 

幫助抑鬱女孩變開朗，自己也開心

        但也有例外，有一個女孩打破了玖妹“相互不干擾對方生活”的原則。那是一個高中生，2014年開始買“晚安”，一開始買了幾天，後來有時候購買一個月，中間斷斷續續購買。女孩說，她沒有什麼朋友，和家人的關係也不融洽。

        “女孩購買‘晚安’幾乎維持了一年時間。期間，我瞭解到她有抑鬱傾向。”女孩在購買“晚安”時，喜歡對玖妹說很多自己的故事。女孩說，她和老師同學的關係都不好，她常常拖集體的後腿，她也去醫院看醫生，醫生曾建議她休學。

        “她讓我打破了保持界限的原則。我陪伴她，告訴她每個人都會碰到困難，試着讓她理解她並不喜歡的父母，以及如何融入到同學中去。”有一天女孩說自己學會了做蛋糕，玖妹建議她做一些帶回學校給同學們喫。“沒想到同學們都說很好喫，我也很高興。”女孩逐漸變得開朗起來，還養了一隻倉鼠，她時不時會給玖妹打電話，講最近家裏發生的事情、學校發生的事情。在2015年的跨年夜，她更是和玖妹聊了兩個小時電話。女孩的狀態好起來了，玖妹也覺得開心。
 

保持初心，繼續爲孤獨者送溫暖

        會和這麼多陌生人說晚安，和未曾謀面的人通話兩小時，有人問，玖妹肯定未婚吧？事實上，玖妹是人妻還是人母，有一個三歲的孩子。那麼，她對陌生人說“晚安”，家人是否會有意見呢？

        玖妹微笑着回答說，“先生和我一樣是個文藝青年，我們從大學相愛，到工作相伴結婚，他很支持我的‘晚安’事業，因爲這種方式在某種程度可以給城市裏患上‘孤獨病’的人一種治癒，也治癒了曾經孤獨的自己。”

        有些人說，發送“晚安”兩個字，就能賺一元錢，太容易了吧。玖妹說，自己的初心是爲城市裏孤獨的人帶去溫暖。如果說靠這個賺錢，她四年的時間內因此收入四千來元，但其中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是難以用錢衡量的。“有些人指定凌晨發送，還有的人是爲在國外的朋友購買，有時差。爲了準時發送，我嚴格要求自己。”同一個晚上的不同時間，常常需要發出超過十條“晚安”。這個過程中，面對那麼多人的故事，她也並非僅僅是機械地按出“晚安”二字，還需要有情感的投入。

        即便需要付出這麼多，玖妹說，“我想我會堅持把這件事做下去。而且，如果有更多用心生活的人也願意跟陌生人互道晚安，分享彼此的故事，我想大家的生活都會更溫暖一些。”2015年年中，玖妹因爲個人客觀情況曾一度停售“晚安”，如今有了空閒時間，她在今年春節後重啓出售“晚安”。
 

線下聽故事

你講故事，我送你半杯咖啡

        在線上，玖妹出售“晚安”。而在線下，玖妹收集“故事”。

        從高速運轉的工作中辭職後，玖妹想開始自己的慢生活。2014年，她輾轉來到了廣州的長洲島。喝咖啡、寫故事，是中文系畢業的她最大的夢想。於是，她接手了一個店面，在島上開起了咖啡館。這個咖啡館有一個“規矩”：客人講個故事，玖妹請喝半杯咖啡。待日後重逢的時候，故事圓滿了，再滿上另半杯咖啡。就這樣，玖妹把文藝的設想變成了現實。

辭職後，玖妹來到長洲島開了一家咖啡館。信息時報記者 葉偉報 攝

 

        咖啡館試營業的第一天，一個剛經歷分手的女孩走進來，所以她就講了一個分手的故事，喝了半杯咖啡。第二天，又來了個女孩，她坐錯車誤打誤撞到了咖啡館，那時候她還沒有男朋友。後來，這個女孩來了不少於20次，帶着她的男朋友一起來。通過這些故事，玖妹見證了許多人在情路上的成長和收穫。

        一個來自清遠的“90後”男生，正在進行“一千公里騎行計劃”，在咖啡館裏給玖妹講起了自己的故事。男生說，2015年他遇到一些變故，家庭、工作、感情，各種意外接踵而來，其中包括，他深愛的女孩離開了他。他很不快樂，決定出去走走，計劃一個人騎行穿過一千多公里的路，終點站是海南。爲什麼是海南？因爲曾經深愛的姑娘想去看海，他本想着帶她去。爲什麼要帶着盆梔子花？因爲之前他送給她的花她沒有種好，於是他買了盆自動澆水的梔子。男生說：“花到了，我們分手了。我想在海南島的天涯海角種下它，每一段感情都應該認真，即使結果不如人意，也應該有個善終。”男生離開咖啡館後，玖妹後來得知，男孩到了海南，果真將梔子花種在天涯海角，還把圖片發給了騎行路上偶遇的玖妹。

        玖妹曾經很喜歡旅行，但自從開了咖啡館，她基本沒出去旅行了，“從這些人身上，我打開了看外面世界的一個窗口。每一個講故事的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閱歷，酸甜苦辣，我靜靜地傾聽，也感受到了人生百味”。如今，玖妹已經先後聽了不少於50個人的故事。
 

曾因接收太多負能量而暫停傾聽

        在休閒時間，玖妹也會邀請一些身邊的小人物來給大家講故事。“我們長洲島上有一個摩托車師傅，40多歲，在工廠上班，他性格樂觀爲人善良，喜歡在摩托車裝着音響，他路過的地方都回蕩着歡樂的歌曲。我們邀請他來講長洲島的見聞，很多周邊的人很高興地來聽。他會告訴你長洲島哪裏的楊桃更美味，長洲島哪裏最安靜，哪裏更好玩……樸實的見聞很受島民歡迎。”

        “我不喜歡乏味的生活，所以喜歡聽別人講故事。我是學中文的，也熱愛寫作。但聽着聽着，發現很多故事並不是美好的，因此也積蓄了不少負能量。”並非所有的故事都是溫暖的，在傾聽的過程中，玖妹也曾因爲接收到的負能量太多而暫停傾聽，要將自己清零才能重新出發。

        每過一段時間，玖妹就會停止傾聽。當自己不在咖啡館內傾聽時，有些來到咖啡館的人會用便籤紙寫下自己的故事，留在店裏。

        玖妹說，故事是咖啡館的“標配”，“講故事送咖啡”會一直繼續下去。“有些客人來到店裏說，到這裏可以找人聊天，有種回到了家的感覺”，這樣的評價讓玖妹有一種成就感。

        咖啡半賣半送，故事一直收聽。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面前：這樣的咖啡館是否能實現盈利？玖妹說，生意剛剛好就行，能養活店即可。至於接下來的計劃，她說，當初選擇到長洲島就希望自己能過慢生活，放空自己，不用像大都市裏的人行色匆匆，所以，她會一直在島上安靜地經營自己的慢生活，“如果在自己放慢腳步的同時，還能起到溫暖他人的作用，就更好了”。
 

■手記

城市孤獨感催生出的“陪伴經濟”

        道晚安，求安慰，送祝福，求傾訴，替人捱罵，甚至是情侶或朋友鬧彆扭委託道歉……在網上，這樣虛擬的商品越來越多。有人稱，城市的孤獨感讓這些虛擬商品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“陪伴經濟”。這樣的商品可能如同玖妹的店一樣，賺不了大錢，但一直存在着。淘寶數據顯示，平均每天有數千人在淘寶上尋找“陪伴”。

        在北上廣等大城市，面對壓力巨大的工作和奔波的生活，到底要不要“逃離”？這些爭論從未停止。客觀情況是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依然選擇離開家鄉，來到大城市打拼。當他們在新環境中還未建立起新的社會聯繫時，周圍又少了一點熟悉的溫情，孤獨感就會出現甚至愈演愈烈，玖妹也曾經是其中的一員。

        但是玖妹又是那個有勇氣逃離主流趨勢的人，她放棄上班時豐厚的收入，選擇在廣州郊區的長洲島“偏安一隅”。她過着很多文藝女青年一直想過的生活——喝咖啡，聽故事，業餘寫寫文字。

        因爲體會過城市的孤獨感，也發現“陪伴”成爲都市人的一種需求，她用女性特有的細膩感情，在線上出售“晚安”，線下聽別人講故事。雖然也有人質疑她“販賣晚安”賺錢，但她說，通過做這件事，她感受到的是一種“被人需要”，對她來說，有一種成就感。

        也許在某個深夜，在大城市打拼的你，收到一個陌生人發來的“晚安”，手機的另一端，那個人可能就是“玖妹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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